塞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32

租界里,一辆车停在百乐门五光十色的门牌下,却一直没有人下来。

自汪曼春死后,阿诚没想过自己还会再来这种地方。握着方向盘,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有家不能回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叹口气,还是认命下车,走了进去。

奢靡的舞厅里放着绕耳的靡靡软曲,周遭装饰的精致绝伦,隔绝了一切,只留迷乱浮华的假象。就因无论外面的世界乱成什么样子,这里都不变快活悠闲的慢调,故而积攒了一堆世家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烂在这里。他坐上吧台,点支烟夹在手里,要了杯洋酒在手指尖划拉着,压着心底的不屑。

能进百乐门消遣的人非富即贵,阿诚这般模样,眼不瞎的都能看出他身上散发着浓浓的不快怨怒,让莺莺燕燕都不敢近身。

本以为这一晚就此安然无事,直到一个醉醺醺的身影突然靠过来打破了平静。那人影一下靠得太近,惊的阿诚下意识落手放在腰间摸枪。他见来人是个熟面孔,但近来事乱,阿诚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他醉的双眼迷离,又长得油头粉面,上来就要拉阿诚的手,“走,我们跳舞。”

阿诚赶紧让开,眼里含了怒,“滚!”

这一声引来不少侧目,眼见一场为搏面子的老戏码就要上演。却被一个及时赶来的人恰好拦下,这人阿诚记得,是市政府办公厅里的一个文员。他似乎和那酒鬼很熟,轻车驾熟捞起他的手臂架开走几步,“刘公子,我这儿前不久得了张尚小云的票子。我也不懂,您看……”

“尚小云?我要…我要……”那刘公子一把攥着票,还在那人手上摸了把,才摇摇晃晃又扎回舞台左摸右揽。

来人抹了把汗坐回来,看到阿诚正默不作声打量着自己,点头向他应道,“明……”又一时不知怎么称呼。

阿诚撇下眼,一副壮志难酬的不甘模样,“叫我阿诚就行。”

那人连连点头,“阿诚先生别见怪,那位刘公子醉的糊涂,不知是冲撞了您。”

阿诚不觉皱眉,“我记得你,你可不像是来这儿的人。”

百乐门里一首曲子就有平常百姓一年的开销,他可不认为一个小小文员能消费的起。

那人无奈道,“就是这个刘公子嘛……他是办公厅刘副主任的小儿子,现在担了个部长的虚职。上面交代我的任务就是看住他,哎呀……”他摇头一脸痛苦难言。

阿诚本无意多说下去,可无意扫到那个刘公子乱花丛中拽着个男人上了厢房,登时瞪大了眼睛。

那个小文员抚额,“南京有孔二小姐,这上海就是他刘三公子,哎……”

孔二小姐的名声谁人不知,这一提点,阿诚一下想起自己曾在哪里听过那个刘公子了。

当年他和明楼刚回上海,听过最多的风言风语,就是传这个刘公子。

先是在法租界里玩死了个伶人,手段残忍,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家里拿钱给摆平下来,没多久又传出和家里一个姓曹的司机不清不楚,四处上街游逛。

阿诚想到刚被他碰过的地方,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那人低声对他说,“听说明长官最近手段狠辣,阿诚先生不好过吧……”

“哼!”阿诚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水,压下心中厌恶,“他奈何不了我。”抬手招呼添酒,却发现酒保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各异。

“怎么说?”那文员的声音打断阿诚心中生出的疑虑。

阿诚瞧他倒不像是个安生做文员的主,故作不屑道,“他的眼线都攥在我手里,我今天递辞呈,他明天就得下台。”

那人笑了笑,阿诚瞧他生的斯文白净,不禁放低了警惕,“你笑什么?”

“明长官奈不了你何,阿诚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借酒消愁?”

阿诚滞了滞,想了想说辞,道,“他用周先生和戴局长能威胁我一时,哼,想永远压我一头,想都别想,我迟早能有他法。”

那人抿抿嘴角,从衣兜里掏出张名片,“我倒有些人脉,如果用的上,阿诚先生联系我。”

没等阿诚说话。

“哗啦!”

楼上的厢房里突然发出杯碟整套摔碎的声音,惊的周围的人纷纷抬头看去,经理立刻上去推门去查看。

阿诚抬起头,正看到是那刘公子的厢房。门半开着,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刘公子将那小绾压在桌子上,唇齿相依,伸舌牵津。阿诚瞳孔猛然一刺,脑海里突然闪出几个片段,立刻皱起了眉头。

上面骂骂咧咧眼见要闹起来,那小文员轻叹了口气,将名片放在阿诚手里,起身上去好言调解。

阿诚低下头,看着手里的名片,上面赫然印着三个字,曹安陵。

眼皮突的跳了一下,阿诚突然起身,将钱压在酒杯下面,转身就走。

冷风顺着衣襟溜进脖颈,激的阿诚一个哆嗦,驱走了百乐门里黏稠缠绕的靡音。他揉了揉额角,觉得自己大概是喝的太急了,整个人都有些飘忽。

巷口迎客的舞女看他站在车前不动,柔荑从后面绕过来,耷在阿诚肩膀上, “先生~”

黏腻的声音才出个头,就给阿诚像烫了一下似的反手擒拿住。

力道之狠险些废了那只手臂,舞女的惨叫中,阿诚亦幡然惊醒。他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复而眼中溢出复杂的神色,从兜里掏出一把钱票塞在女人手里,匆匆闪身上了车,扬尘而去。

随意找了家酒店,阿诚伏案将剩下的文件整理出来,他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越来越热,胃里烧着似的,逼着自己几次都难以集中精神。一甩笔,起身将所有窗户打开,望着漫漫夜色中的上海,阿诚满心慌乱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洋酒的后劲儿上来,阿诚勉力撑着最后一点精神将剩下的工作扫尾,一下埋进酒店的大床中。

双人床的尺寸很熟悉,即使一个人睡,他也已经习惯了躺在靠内的一侧。

只是太软了,躺着像陷进去,很不舒服,不像……

绵软的枕褥间,阿诚埋头发出一声极恼怒的声音,一拳砸在软软的被席间。

这一夜阿诚睡的很不安稳,这么多年向来沾枕头就着的人,竟做了一夜絮乱的梦。

他梦见自己插进明楼掌心的手指,梦见自己含着水撞在的唇瓣上,梦见压着明楼的唇舌送水的旖旎模样……

当每一幕与百乐门那扇半开门楣中匆匆一瞥的模糊又深刻的景象重叠上……

阿诚骤然睁开眼睛,几乎从床上弹起。

那些被不约而同选择忘记的片段,一幕又一幕冲撞在脑海中,阿诚冰冷的手指触摸在太阳穴上,刺得神经一紧。

埋头提着衣襟闻了闻,脂粉味混着隐隐的鸦片膏的味让他更加头晕脑胀。

或许洗掉这些味道就会好了……又或许是他这些天歇的太多了,紧张起来就好了……阿诚握紧衣襟,垂着眼睛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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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小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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