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31

依照明楼的安排，第二日的周公馆之约阿诚自然如期爽约。他窝在沙发上，悠闲的看着报纸。

华兴官股快跌停了，中储银行也面临债务亏空问题，前后将失，上海的经济摇摇欲坠了。整个板面都在呼吁救市，倒不见商圈有什么动静出来，整个上海或是中国还是那副各扫门前雪的麻木。

合上报纸，起身在书桌上起草了一份辞呈。笔顿，阿诚站直身子，思绪万千。

中储银行是周佛海的命根，明楼拖着它是要逼着周佛海着急，由此从中衬出自己的重要来……

想到这，阿诚面颊上隐隐牵痛。明楼揍的那三拳没留余力，现在还挂着彩，抬手摸了摸，视线不自觉移到一旁的盒子上。细长的手指在信纸上敲打片刻，伸手将盒盖缓缓启开，拿出皮带来，在指尖摩挲着。

【明台挤眉弄眼像个小耗子，“我知道，你就是想拴住我。”】

镜子中，款式简洁的皮带扣在窄腰上，十分合适。

阿诚不觉一笑，将外套放下，小心掩好。

在家里一连呆了两日，趁着脸上的淤青还没彻底消下去，阿诚出门走进临时的政府办公厅。所有人见到他都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阿诚不由人通报就向里闯。

这位前任秘书处处长大概是全上海第一个跳了自己上司槽的人，前些日子在宪兵司令部好一番搅动风云。多少人物倒台，他还依旧屹立不倒。雷霆手段，几乎就能在上海只手遮天。

只可惜日本人突然撤走，明楼长官绝处逢生，现在正在整治他。所谓风云人物，针锋相对。刀剑拼戈里，谁都不想被其错伤。秘书们更不敢拦他，只半推半搡得，直到他推开办公室的大门。

市政府的大楼还在重修，炸毁的严重，没点日子是修不好了。这里比原来的办公室小许多。但是还是让阿诚有种迎面而来的熟悉之感，让他心里生出几分恍惚。

明楼抬起头，面色阴沉了几分，“谁让你进来的？”

阿诚即刻回神来，鼻息间冷哼一声，故意在秘书还在的时候将怀里的辞呈掏出来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老子不干了！”

明楼看着桌子上的辞呈，却挑起眼看着秘书道，“你出去。”

办公室的大门合上，门外炸开了锅，秘书处的人都凑在门口，整个大楼都人云亦云。

而办公室内，大门刚一落了锁，两人脸上的怒色同时褪的干净。阿诚几步上前，压低声音，“中储银行内部已经开始罢工，事态严重，不能再拖了。”

明楼眉眼不屑又无奈，“秘书处一帮酒囊饭袋，连个数据都整理不来，我根本无从着手。”

“看出来了。”阿诚最见不得乱，看着他的桌子眉头快能拧出个结来，立刻看不过眼上前来整理。

明楼向后靠着软软的椅背，让开来。看着阿诚微俯身站在斜旁，修长的手指飞快在文件间翻阅，准数的截出重要的信息进行标识，动作又快又稳，凭谁都会赞叹的麻利干练。数月不曾碰过竟也没有半分生疏，一双眼神如含秋水，清澈而专注，只一打眼便可分出门路，不由满心生出骄傲来。

他明楼教养出的人，必然是花中牡丹，木中兰草……人中龙凤。

杂乱无序的文件就像暗涡和险滩，会让航船的人随时有可能搁浅翻船。

而此刻那些暗流在阿诚手里都变得乖顺无比，不出一会儿就被分门别类，理的井井有条。让明楼连着束手束脚别扭了多日的办公桌，此刻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得心应手。

当然，阿诚今日来，除了演这出戏，最重要的还是做他的老工作。

明楼的学识再过硬，经济手腕再强，毕竟是在位高领导的位置，不能事事躬亲。他需要有人为他打平基础，有好的磨刀石，他这把刀才能一刺即准。而让那些饭桶搅和下去，明楼对上海的经济救真的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时不我待，阿诚未作停歇，立刻翻开最上面的文件夹，顿时一脸嫌弃翻个白眼，啧啧称奇，“明台写的都比这强……”

只得反倒回原件账簿，伸手从明楼手底下抽出一张崭新的表格来。眼睛在上面扫了一遍，手下同时刷刷在纸上理出清楚简洁的格局框架，明楼伸手将纸按稳，方便阿诚将繁琐的数据进行统计。

为省力，阿诚顺便靠在了办公桌上，微倚坐着桌台，入神整理。

阿诚手眼不停，片刻整理出三大张来，又从兜里掏出微型相机端着剩下的原件留底。

明楼看到那剪裁得当的衣袖下露出一小节细细的手腕，上面带回了昔日的手表。阿诚并不知他视线，嘴里道，“短时间我只能做出这些，应对中储银行的问题大概够了，剩下的文件晚上就能理出来。”

明楼接过来，心里感叹，门外那些趴墙角的废物若是看到这个，怕是该以死谢罪。一帮人忙活了两周没理出门路，只肖这片刻就解决了。

看着三张繁而不杂的数据，明楼在熟悉而明晰的整理手法中一眼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

立刻如鱼得水在白纸上疾书计算片刻，敏锐圈出三组数据，在边角标明的商行名户间画了几个箭头，落笔记下来，道，“关口商行今年活款都投了外币来不及收回，不会亏，它税上的洞你挪公司的活钱补上。关口和海行私交甚好，卖这个面子给他能搭上海行的线就可通到龙吴港，那里黑钱多，足够放出款子给中储流转。”想了想他又说，“今晚不要回家了，得彻底放出风声让全上海都知道你我不和，但是——”伸出的食指带着点威胁色彩，“皮带给我勒紧着。”

阿诚眼一怔，片刻垂下笑着点头，“饭菜留好了，热热就成。”言罢照片也照完了，修长的手指将文件摞齐归整，站回到书桌前，顺道伸手将右手边放咖啡的空地腾出来。

一来一往，双管齐下，勒在上海经济命脉的第一个结，便此迎刃而解。

一直安静的办公室陡然响起明楼的怒骂，“你以为你算个人物了，辞职？好啊，把你手下的人给我列出来。你走可以，挖我的墙角，想都不要想！”

“人是我打点出来的，你有本事就找人顶替我！”

“政府办公厅的炸毁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周先生戴局长那里，你的人可不管用！”

大门猛然打开，掀的外面趴墙角的一众人等打趔趄。明诚黑着脸从里面走出来，气势汹汹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