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33

中储银行的事情一解决,华兴官股的问题便显得尤其严重,临时市政府办公厅铁门外聚着一群亏利的商人百姓摇旗抗议。

车子悠悠在吵闹的人群后减下速度,阿诚皱眉看着,缓缓将车从后门绕进去。

秘书处的大门被一掌推开,所有人回头一看头皮具是一紧,都站了起来。阿诚沾着满身酒气踱步走进来,停在秘书处处长的位前,临时任职的人让他盯得灰溜溜退到一边。

昨日阿诚在百乐门一晚风流,已是传的整个圈子都有耳闻,是摆明和明长官彻底撕破了脸。众人都等着下一步局面,谁也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堂而皇之回来。

阿诚让人将桌子上的东西都清理掉,把往日自己的人都调回来。秘书处的人是周佛海趁明楼返职前更换的,他们自然不满,想拿明楼说事。

阿诚心里好笑,送你们滚蛋的人不巧正是明楼,但面上还得装着阴仄仄的,将结算工资拍在他胸口,“明楼雇我回来,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打理妥当后,阿诚推门走进办公室,明楼正在看当日的报纸,都未抬头就道,“都妥当了?”

“妥当了。”阿诚在桌子前几步就站定,“丁默邨之前承诺给我的三个港口还没来及说退,只要您说,我随时开港放本金出来。”

“嗯,”明楼点头,放下报纸,“是得快。中储这一活,周佛海就有闲心了。”

“我这就开港口去。”阿诚转身就要走。

“等等。”

阿诚脚步一僵,明楼从金丝边眼镜上沿看向他,“没什么事吧?”他隐隐觉得阿诚有些不对劲,怕又闹什么差错出来。

阿诚心头微慌,埋首摇头,“没有。”

“嗯……”明楼收回犀利的视线,道,“跑完港口就回家去吧,赶紧洗一洗,什么味道。”

阿诚下意识道,“那您下午没有安排了?”

“下午联合上海商会召开一个救市捐助会议,你不要去了,正好让外人彻底相信你我决裂的消息。”

等官股的事自阿诚的手里摆平,就是给阿诚回市政府办公厅打下厚实的基础。外人都会觉得阿诚是刻意留到这最后一步才出手救股,是在打明长官的脸面。

如此,市政府经济司这对貌合形离的明长官与秘书,是众人皆知撕破脸皮,相互争斗压制的棋逢对手。

最后,明楼仍不放心补了一句,“阿诚,我不希望你对我再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记住,这是提醒,亦是警告。”

警告……阿诚从脚底升起一丝僵硬,立刻埋下头去,“明白。”便转身走出。

脚步在跨离办公厅大门口间微滞,他微低声吁气,心跳猛烈的撞得胸膛起伏。

阿诚抚了抚胸口,想着赶紧解决了港口,他必须好好清理一下满身的烟酒味道,都是这味道闹得他如此心慌。

明楼出席会议,心里带着鄙夷,这是一个关乎现在时局的重要会议,可多数人却是带着揶揄来看他的笑话,但也至少说明他与阿诚的计划起了奏效。他看着手里的稿件,不知心里该喜该悲。

一个人悄然坐在他身旁,明楼挑起眼睛,看过去。

来人长得斯文白净,曹安陵理一理自己的衣袖,向他和善的微笑,“明长官。”

“曹文书。”明楼的记性向来不错。

明楼身上带着更晦暗不清的颜色,让人捉摸不透。曹安陵无法像对应他人一般从容,不由自主带了些谨慎的压低声音,“三个港口今日同时开放,资金直接打入官股,被商界奉若神明。怪不得昨日百乐门里,阿诚秘书那样快活。”

明楼瞥向他,很好,这出局已经引来闻讯而谋利的人了。但是,曹安陵?明楼不喜欢这个人。他站起身,在曹安陵还想再言语前抬手打断,“经济救市是无烟的战火,曹文书既然来了,就好好听一听。毕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便抬步离去。

即使是做戏里的一枚棋子,明楼也看不上用一只兔子

曹安陵盯着明楼离去的背影眼中幽暗,但同时一个商圈的二世祖垮垮走来,“我带你来,可不是让你招蜂引蝶。”作态暧昧的在他身边一转,自以为风流。

曹安陵压下眼中的厌恶,圆滑的笑脸顷刻取而代之,“白公子可是抛下我在先。”

夜色渐沉,明楼靠在床边看着手里的书,阿诚向他问道,“我回办公厅后,家里要不要找个人打理?”

明楼捻着页脚,片刻摇头断然道,“不要。”

阿诚不赞同,“最好得放个军统的人进来,不然周佛海会怀疑的。”

“家里绝不伪装,这是我的底线,随他怀不怀疑。”明楼“啪”的一声合上书,“越让他看不清,他越不敢贸然动手,睡觉。”

后两个字叫阿诚脊背立刻绷紧,几乎僵硬的躺到床上。阿诚猛然发觉他忽视了太多不该忽视的东西,这么多年一切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想起都是那样各异。黑暗中,阿诚背着身侧卧,根本没有丝毫睡意。听着身后平稳的呼吸,阿诚觉得只要呆在明楼周围,他就无法正常的思考,他需要一个独自的空间去想清楚一些事情。

但是…阿诚盯着自己的掌心,他们之间有太多不可言说的东西,明楼或许还没有在意。但是他如果搬出这个房间,就会点破那些东西,引起明楼的发觉。那或许就再也回不来这个房间,有许多事情更会一去不返。

阿诚握住掌心,他不想那样,连想一想都是满心的抵触。

他可以独自在上海苦撑到死,但接受不了尽在咫尺却心存隔阂,渐行渐远。

他不能失去这份情义,不然还有什么,能支撑他走下去呢?

朦胧之中,阿诚不知何时睡去,再睁开眼睛,自己又是圈在明楼怀中。

他鼻尖嗅着那熟悉的味道,指尖沾着温暖的气息 ,阿诚觉得自己快疯了。

而当他看到曹安陵空降秘书处,阿诚更加恍惚。

商圈大佬花了重金为曹安陵买下这个职位,所有人都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但是没人敢说什么,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

而他交上来的文件,阿诚挑不出错。

夜色将至,大家都准备回家时,曹安陵走到阿诚办公桌前,手下压着两张戏票。

阿诚看都没看,“又是尚小云?还是留着给那位刘公子吧,”将所有的文件整理齐整,他准备起身离开,“我可欣赏不来。”

怎料他将票塞进阿诚的手心,“刘公子再也从我这里收不到票了,而这个,你会喜欢的,”眼中含着些若有似无的笃定,“难道你盼着回那个明公馆?”

阿诚语迟,是了,他现在和明楼的身份情况自己不该准时准点的回家。他咬牙接过那张票来。

曹安陵换了一身洁白的西装,票是二楼单独的贵宾雅座,低下咿咿呀呀的唱着。阿诚听不惯,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明楼喜欢,他才跟着比划两下,真坐下听可是没这个耐心。

没一会儿他就要起身,却被曹安陵有预料般的伸手按住手背,“听完。”

阿诚僵了僵,立刻抽回手。

一场完了,曹安陵意犹未尽的叹慰一声,伸手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他。

打开才扫了一眼,阿诚立刻合上,眉宇间多了几分紧张,“什么意思?”名单上密密麻麻,都是市政府的职员,甚至有一些是熟名字,有党内潜伏的人员。

曹安陵摆摆手,“还记得百乐门中我说过我有一些人脉或许能够帮到你。”

“你不该在这种场合拿出来。”

曹安陵笑了笑,“阿诚秘书不要草木皆兵,这里没有明长官的人。”

不好意思,这里就有一个。阿诚白了他一眼,又不住疑虑,“这些都你的人?”

“阿诚秘书想问我怎么可能有这些人脉?又或者有这些人我又怎么会才是如今的地位?不要忘了我跳槽前的文员工作——文件归档,接触各类人员再容易不过。”曹安陵了然,甚至带着几分揶揄,他没有说话,只会伸出手,食指与拇指摩挲片刻。

情报贩子。

阿诚了然,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将这么多情报给我,可不要忘了我现在的处境,没那么多小黄鱼给你。”

曹安陵摊摊手,“我可以等,等到没有人可以阻拦你的脚步时,再要报酬。”

阿诚立刻眯起眼睛,带起危险的气息,“情报贩子的规矩我懂,保持中立,现结现清。你如此破规矩,我要知道理由,”他从腰间把枪解下来,台下第一场正在谢幕,四周还安排了冷焰火,满场热闹,人群顾不上看这里,“最好说个让我相信的,不然在这里解决了你正合适。”

“因为容易,”他眉宇没有丝毫的紧张畏惧,说的坦然,“你要彻底扳倒明楼,需要一批新人,我有。而我既不用付出身体,也不用出卖色相,只要帮你成事,我要的自然就有了。”

阿诚面色僵了僵。

曹安陵,从刘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司机到市政府的归档文员,再到现在的经济司财经顾问的秘书下属,他是怎么上来的,所有人心知肚明。

阿诚收回枪杆,“成交。”起身便走。

曹安陵环着手臂等着下两场的演出,眼中神色明灭不清。

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阿诚立刻赶回家中。明楼正啃苹果充饥,听到响动怨念的瞥他一眼。

阿诚直走进厨房,手里麻利的择菜,嘴里解释道,“一个情报贩子突然联系我,来不及和您说。”

“怎么,已经开始站队了?”

阿诚意会不明的笑,“恩,那人是个想收手的情报贩子,打算站我的队给自己留条后路。手里有不少人,还有好多是咱们的人,我同意了。”

明楼将苹果丢到一边,随口问道,“谁啊?”

阿诚顿了顿,立刻敷衍,“市政府里的人,您估计不认识。”他突然不想让明楼知道是曹安陵,他怕曹安陵的特殊身份会刺激到什么。

明楼哼笑一声从沙发上起来,“没想到你我这一出戏还挺有成效,炸出市政府里还藏着这么多鱼龙混杂。”

阿诚手里炒着菜,没听清动静,想回头去问仔细,“说什……”没料到明楼已经站在身后,他一回头险些擦到他的唇尖。

手里的锅铲在锅底划出一声刺耳,明楼倒没怎么在意只是退了两步,视线跃过阿诚去问,“做的什么?”

“啊?哦……”阿诚立刻回头扒拉着菜,“太晚了,做几个素菜。大哥先出去等会儿,马上就好。”说完顺手打在明楼往做好的盘里伸的手,“烫。”

所有动作,行先于心,全属下意识,做完阿诚都有些怔愣。太多东西已经刻在骨子里,融在血里,由不得他左右。

明楼瞥他一眼,才挪着步子出去。

阿诚握着锅铲猛的松气,看明楼与往日无常的模样,他方才骤然缩紧的心脏才得到片刻的舒展。但心也同时沉下去,他不该……不该有这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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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进度挺快啊……不突兀吧………突兀我再慢点?








明楼在人前精明无比,回到家就会生出些懒惰来。从前有大姐数落,明台捣乱,加上家里还有仆人,他总还绷着。如今只有他和阿诚了,他乐得一回家就当个废人。

大姐和明台在巴黎安安全全,他也不必总挂心牵连。之前的心头大患现在也已经除清,明楼回到家里简直可以随时坐化升仙的自在。不得已而承认,阿诚的计划,除了当初把他也算计在内这个瑕疵外,其他的很完美。

但是明楼近来发现一个缺陷,由于这出戏演的真实,他已经连着多日没有正常吃到晚饭了。还有阿诚似乎有心事,总会过度紧张,甚至寝食难安,更不知何时起……

“如您的意料,华兴官股已经开始回升。”办公桌前阿诚拿着文件汇报。

您……

阿诚从来不这么叫他,哪怕人前。即使他最近过的逍遥,也发现这个称呼用了几天了。

难道有事情让他们生了隔阂?

明楼抬头应付,“我把三个港口做借口归罪到丁默邨身上,官股的生死现在握在你手里,盯紧点,别让丁默邨找到理由把港口收回去。”

“明白。”阿诚正要转身离开。

明楼看着外面的天色,开口叫住他,“今天晚上又去见那个情报贩子?”

“恩,他说今天给我指条线。”阿诚眉眼清澈,按实答应。

“通哪里的?”

“就是丁默邨,”阿诚压低声音,“他是周佛海的左膀右臂,如果能找机会做空他,将来对付周佛海也容易些。”

明楼点头颌允了,等阿诚出去,他立刻一个电话打出去,“夜莺,查下阿诚最近和谁走得近。”

朱徽因道,“我要跟监察车出去巡夜,需要时间,长官。”

阿诚收拾好东西,往屋里一望。明楼正在忙,无暇抬头,他便起身出了市政府的大门。

幽黑的老爷车在街口停下,漆了黑光的玻璃缓缓摇下,露出曹安陵白斯的面颊,“上车。”

阿诚心底徒然漫生出一种言说不出的诡异感觉,他回头看了看亮着灯光的办公室窗口,半晌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松月楼的蟹黄汤包,特意留到你来。”

丁默邨笑的得当,“谢谢先生。”

周佛海筷子挑着碟子里的小菜,“76号整顿的怎么样了?”

“已经差不多了,先生,”他将汤包夹在碟子里,放下筷子,“我知道先生想问的,贸然将港口给明诚是我的过错。”

周佛海微笑,“你我之间不言过。”

丁默邨这才又拿起筷,半晌又觉出不对,他抬起头,“您……”

他们二人风里来雨里去这些年,看周佛海合目微笑,他便知道一二,挑了眉梢,“我可以问您的计划吗?”

周佛海缓缓抿下一口红酒,“明诚这条命硬的古怪,我不管他其中缘由,这一遭让他干净不了。”

丁默邨咬了一口汤包,道,“静待明楼如何应对了。如此收了港口,整了明诚,辨了忠奸,先生一石三鸟,妙哉。”



“铃铃铃!!!”

手边电话陡然想起来,惊得明楼心尖一颤,他顿了片刻,立刻接起来。

不等他说话,朱徽因急切的声音陡然响起,“明长官,是曹安陵。”

明楼即刻站起来,撞的座椅摩着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

他脑子里迅速的转着,一条条都刮着神经,曹安陵先向自己示好,碰壁不成又立刻向阿诚倒戈俯首。这等做法……明楼拳头缓缓蜷握,指甲埋入掌心。

是周佛海。

话筒里朱徽因继而迫切问道,“青瓷同志在您身边吗?曹安陵今晚约了陈云郎在百乐门。”

陈云郎……

丁默邨身边的副官,依仗父势为所欲为,玩弄男色,上海数一数二的恶霸。

明楼的心骤然坠到底,周佛海没有逼他杀阿诚,没有急于收回港口,原来都是留在这……

周佛海是要留着阿诚,要对他百般折辱,玷污他的精神和身体,将他贬到最底处,再将他弃在角落。

下作!

想到周佛海人前伪善的惺惺作态,明楼指骨具颤。周佛海做这些都只是要看自己对此的反应,就为区区一个反应,他要这样折辱一个生命,更是一个被自己呵护长大的生命!

阿诚是何等耿直的人,甚于刚直。

所谓过刚易折,万一,万一真的……阿诚断不会屈辱苟活。

周佛海何等手段,不杀阿诚,却是要逼死他。

明楼瞳孔骤缩,恐惧在心头不断放大,猛然打开抽屉,将两把手枪别在腰间,拔腿就走。

这个算盘……休想打到他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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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下药,他们的感情会完全靠自己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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