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18

二人回到家中，大姐带着阿香还在苏州。整个家里一下空荡荡的，柜子上都落了一层灰尘。

明楼坐在沙发上，带起一股浮尘，咳了咳，“那臭小子呢？也不知道收拾收拾。”

阿诚，“估计是去‘香港’了。”

明楼耷拉下脸色 ，指头在半空敲打，“这孩子，给他配的搭档，他当玩过家家。”

“他呆在家里也是自说自话没人搭理，指不定哪天又惹什么祸出来，不如让他去‘香港’还有人能管着。”

明楼也无可奈何，又问道，“大姐这次去苏州一定又收获颇丰吧。”

“大姐屯了许多无缝钢管在仓库。大哥，传话下去终止大姐这条下线吧，这样太危险了。”

明楼按着额头，“是得这样做了，现在藤田和南田两个人聚在一起，两倍的眼睛看着，你去给黎叔发电报吧。”

待天色擦黑，明台身上带着点酒气回来，偷偷摸摸打开门，鬼头鬼脑的张望。没看到大哥，倒看着阿诚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放着碗汤。

他左右扫视，不敢进门，“阿诚哥，大哥呢？”

“你要见他？”

“不是不是，就是问问……”

阿诚哼了一声，扬扬下巴示意他，“在屋里看书，你先把解酒汤喝了。让他知道你一身酒气，打折你的腿。”

“诶诶诶，”明台赶忙跑进来端着喝下去，长舒了一口气，“还是阿诚哥的手艺好，解酒汤都比大哥的面条强。”

“少嘴甜，过两天大姐就回来了，少往外面跑。等寒假后回‘香港’，你想回家还难呢。”

明台眼睛滴溜滴溜转，佯作听话的点头，“知道了，阿诚哥。”

知道就有鬼了，阿诚无奈，“赶紧回去吧，等着大哥下来训你啊？”

明楼听得明台像个榔锤一样砰砰上楼，又看着回屋的阿诚，“你就惯着他。”

阿诚几步溜到床上，冰手冰脚的受明楼嫌弃，“去去去，离我远点。”

阿诚当没听见，一下塞到明楼捂得暖暖活活的被窝里，“哎，只要不招灾惹祸就行啦。”

嘿，早上还吓的跟什么是的，尝到甜头就蹬鼻子上脸，明楼摇头继续翻看着书。

次日，汪曼春拿着手帕捂着鼻子，厌恶的远离周围的浓香脂粉味，等到阿诚进来才不耐烦道，“一定要在这种地方见面吗？”

“走，去政府办公厅还是明家？”

汪曼春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说，什么事？”

“我特来提醒汪处长，特高科易主，接下来就是76号了。”

此话正中软肋，汪曼春警惕，阿诚又压低声音，“现在特高科当家作主的是藤田，该站哪头，自不必说。你要想成为76号的一把手，得立个大功给藤田。”

她迫切，“你有什么门路？”

“我知道一个消息，近期毒蜂秘密回沪。”他看着汪曼春睁大的双眼，继而道，“众人皆知，南田一直都想抓住这个人，可是两年来，往往是得不偿失。如果你能抓住这只毒蜂，藤田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我该怎么做？”

“谁能和你抢这个位子，你就从谁身上查。”

汪曼春眼中的锋芒缓缓刺出来，“南田洋子做的最正确的，就是把你放在我身边。”

阿诚回以微笑，“汪处长终于想明白了，哪一个在特高课的主位上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我是一条心的。”

汪曼春莞尔，眼中不掩得意。

明楼从那些繁琐饭局中脱身出来，看到阿诚拎着他的大衣正候在门外，“等久了吧。”

穿衣间隙，他隐约闻到一丝黏腻的脂粉香，再仔细去寻，却又无处循形。

阿诚摇头，“刚刚好。”

回到家时大姐已经回来了，明台缠着哄得大姐高兴，家里热热闹闹撞得满怀温暖，一下给外面的喧嚣冲干净。

兄弟三个这么多天难得吃顿好的，看得明镜好气又好笑，“阿香，快去再炒个菜。”

酒足饭饱，阿诚啃着苹果在沙发上舒服一窝，“藤田一直按兵不动，也不知道准备什么动作？”

明楼扶了扶眼睛，“毒蜂返沪，他这是闻着味儿来的，估计现在正准备洗一洗上海这幅旧牌。”

阿诚绷直后背，“毒蜂毕竟是噱头，藤田现在任职特高科科长实际是比原来官职低。若短时间内无利可图，他有可能就会撤走。他洗这幅牌很有可能是帮南田在剔人，大哥打算怎么做？”

明楼微笑，“藤田没有这么善良。他虽原职是整个上海的负责人，可是官太大，事就是又杂又碎。反而不如一个特高科科长功劳来的快，这就是网不能撒的太广，要着重。”他翻了一页书，“至于南田也好，藤田也罢，他们怎么变，我对日本人中立模糊的形象是不会变的。”

阿诚安心靠回去，以不变应万变，足够日本人头疼的了。

明楼像是想起什么，抬起头道，“对了，通知组织最近先不要拉拢明台，他这个军统的官职还是个半吊子，还得再等一等。”

“好的。”

果不出明楼所料，第二天藤田就把新政度和76号的负责人都叫去喝茶。

趁着汪曼春向明楼邀功请赏，梁仲春和阿诚在一旁面不相对，目不相视，两人目视前方，低声秘谈着，“明长官先前备受南田洋子的重用，今天藤田科长这里可不好对付了。”

阿诚看着远处二人，微含着下巴，“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只要砸不着我，好不好对付都无所谓。”

梁仲春哼笑一声，“一有风吹草动，你能第一个把自己择干净。”

“那是我的本事。”阿诚在汪曼春视线转过来之前，与梁仲春隔开了距离。

等明楼出来，阿诚立刻迎他上车，关上车门，“大哥，怎么样？”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个藤田芳政。”明楼是视线凝聚在车窗上，“他不是来抓毒蜂的。”

“那是……”

“他是来抓眼镜蛇和毒蝎的。”

阿诚一下握紧了方向盘，“什么？”

明楼合上眼睛，摆了摆手，“我尽我可能排出了嫌疑，但是藤田和南田不同。藤田只相信证据，不信任任何人。”

“狩猎行动，他不会也知道吧？”

“不会，他是从这几次国共合作中知道的，这孩子太张扬，”他一把按住额头，“而且，毒蜂很快就会真的返沪。”

阿诚一声不吭，现在的明台在死间计划里根本就是一步死棋，是救不出来的，明楼就是清楚极了这一点，才如此头痛。

二人无声回到办公厅，明楼随口问道，“日军战俘营的改建报告在哪？”

阿诚，“锁在家里书房，我现在回去取？”

“不用，让明台知道又是事，明天记得带就行。”

阿诚点头应下来。

港大开学，大姐张罗着收拾好了行李，让他回了‘香港’。

同时街头，一个旧报商贩叫住黎叔，“先生，昨天有个年轻人卖了一份旧报纸，正好有您一直找的月份的，您看一看。”

上海零零星星又下起了雨，黎叔站在明家的铁门外，向里面望着，直到一把伞挡在自己头顶才意识到有人站在身后，他仓皇回头，低头掩盖自己眼眶中的殷红，“我……”

阿诚出声止住，“我知道。”

“你知道？”黎叔抬起头，半晌，意识到他就是那个卖报纸的年轻人，他满目感激。

阿诚莞尔，但眼中并无笑意，“黎叔，我和您商量件事。”

阿诚将雨伞撑开晾好，带着一身湿气走进书房，“大哥，毒蝎已接货。”

明楼点头。

自从王天风即将返沪，明楼对明台之事就越发敏感，旁人看不出，阿诚可以看到他心中的折磨，起身沏了热水端给明楼，“大哥，不要多想了，明台福厚命大，一定不会有事。”

明楼看他，眼中神色依旧沉重，“不说这些，劳工营之事眼下要紧，必须尽快营救，一旦船到港，就无回天乏力。”

阿诚点头，“放心，这件事被闹大，第一个砸在梁仲春身上，顾不着明台。”

劳工营外救助站中。

“你是不是想跟我谈谈？”

“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看来你不想谈。”

“我早就想和你谈了。”

“你想谈什么？”

“你不知道我想谈什么，你还和我谈？”

“我怎么知道你想谈什么？”

“不是你先找我谈的吗？”

“好啊，谈啊。”

“谈啊！”

郭骑云小心看着明台，“组长，是不是应该进去调解调解？”

明台一拳落在他脑袋上，“你傻啊，这时候进去，她俩不弹死我。”

郭骑云捂住头，“曼丽是不是太欺负人家了，这次还得合作呢。”

话音未落就又挨了一下，“你向哪边的？”明台瞪他一眼，“你在这听着，别打起来。”

明台走过去，看到黎叔正在接电话，面色沉重，他靠近就只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尾音，“……速度撤离。”

黎叔看到他，立刻挂上电话，对他说，“刚刚我的线人告诉我，我们现在救助站的联络点暴露了，他们很可能今晚就会来剿点……”

明台一时心急，没顾上想方才的声音，迫切问道，“取消行动了？”

“组织要求我们立刻撤离。”

明台脸色沉重，“那他们一定会加快转移劳工，一登船，就再也没有可能活着回来了。”

黎叔沉默。

明台起身，将郭骑云拱开，推开门道，“曼丽，走。”

黎叔赶紧拦住，“你要干什么？”

“你们撤退，我们没有接到命令，我今晚就要救人。”

程锦云道，“你这是以卵击石。”

“劳工营那么多人，不能就这样放弃，”他看向黎叔，“你们做不做？”

“我们，必须遵守命令。”

明台又看向程锦云，她低下头去。

一只素手落在他手掌中，于曼丽笑的轻狂，“我做。”

“好。”明台视线在程锦云身上一带而过，未作停留。

阿诚听着电话，心猛然就坠了下去，“你说什么？他没和你们一起回来？……成了，放心，我再想办法。”

放下电话，他立刻拿出电台，半晌又顿住，按明台的性子，估计早就逼着郭骑云断了电台，根本不会去看。他暗暗磨牙，今晚就行动，这个明台，真是不省心！

他去拿衣服，又停住，他这般就贸然去了，明楼怕是要气死过去。这个时候，不能再让明楼对自己起戒心了。他眉头皱的能捏死只蚊子，原地跺跺脚，这个小祖宗啊……

推开办公厅的大门，“大哥，货出问题了。”

“怎么回事？”

“有人准备截货，我发了电报让他们提前撤离……他没有跟着，自己的电台也给掐了。”

明楼眼中怒火顿生，一下站起来。

阿诚道，“我过去……”

“不行……”

“必须我去。”

明楼难得也被打断了话，阿诚继而道，“他选择继续行动是有道理的，剿窝点必然要分大部分兵力出去。只要特遣部队出去了，就可以利用暴露反行一招调虎离山。明台只差军火和接应而已，没有什么比我去支援他更稳妥的了。”

明楼神色犹豫。

阿诚探身按在桌子上，“大哥，没时间了，你必须同意，而且大哥要留在这里为我站岗。一旦事发，梁仲春会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大哥必须找一个和我声音相似的人糊弄过去。”

明楼落下视线，咬紧牙关点下头，却又一把按住阿诚的手，盯着他，眼中血丝狰狞，“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自己。”

阿诚惊愕的看着他，半晌，点头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