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10

他们二人先到达香港。 

阿诚推着手推车,优雅迈步走出大楼。 

而原田熊二(日本军部顾问 战争指导课课长)的神情已经永远停留在从镜子中看到身后那人时的表情。 

明楼在不远的西餐厅等候,闲来打发时间,用手把戏撩拨着外国女孩儿,“当你靠的越近,就越容易被欺骗。” 

看着女孩手中的玫瑰,阿诚走进来打断他,为他穿衣,“先生,要走了,马上。” 

明楼起身抬着手,含笑指责,“乱世年代,都心急抢功,没了礼貌。” 

那外国女孩儿追问,“您还没说,哪里能去?” 

明楼迟疑,日寇横行,中国如此动乱。西欧攻进,巴黎也再不太平,哪儿能去呢? 他摇头离去,“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去,上海。” 

此时的上海,处处是无声的硝烟弥漫,潜伏在新政府电讯处下两党特工皆被发现,痛失特高科军用密码本。 此事主审人,正是汪曼春。 

不对,是76号情报处处长。 

明楼在车上看着阿诚截下的文件,里面记录的,都是不能见光的机密。明楼合上它,从后视镜里看,正好能看到阿诚的眼睛。这事做的如此干净,他不由调侃,“找个时间,真该自己动回手。” 

如期,那双鹿眼微弯,笑着从后视镜里回视他,略微抚平他一下飞机就感到的千斤重担。国土苍夷之景,让他忽而觉得要感谢阿诚的选择,若不然让他一人面对,收拾残局,是何等的艰难辛苦。 

明楼回到上海以后,得知76号侦听处在日本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领导下,已经是除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掌握了一个转变者,这不仅会引发两党大乱,更给了日本人借此机会四处搜寻。他摇头,汪曼春,怎么走了这样一条绝路。 

当初在巴黎知道汪曼春投敌,他虽惊讶,但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可是阿诚,这个当年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孩子,一下变成两党地下党情报要员,甚至中共级别更在自己之上。 

这实在是,情理之外,意料之外。 

他盯着后视镜说,眼中仿佛下一刻就能伸出只手戳上阿诚的额头,“如今国内情形处处险要,从今天起,遇事不许私自做决定,除非遇到生死抉择。” 

阿诚眼中神色一沉,缓缓抬起视线与他相迎,“是。” 

明楼看着窗外,想着过些日子明台就来上学了,不由开口道,“等明台上了港大,大姐的心就能放下些许,明家也算有个好消息。他好好上学,可不要和你似的。”明楼含了一半话。 

阿诚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只怕……他压下漫上心头的情感,大哥如今已绷紧心弦,他稍有疏漏半点,就不好解释了。 

明楼看他神情,当他是不高兴却不出言开解。阿诚擅自入党,他现在还在生气。开解什么,不高兴就不高兴了,他做这般打算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开不开心! 

而汪曼春这边,得了这样的功劳自然赶来邀功,但当南田洋子拿出明楼和明诚的照片时。无论过了多少年,她的心还是缩了缩。 

她视线分毫不敢停留在照片上的那人身上。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神情,是骗不了南田洋子的。 日本人讲究忠诚,她如果没了对南田洋子的忠诚,自己就没了用途,所以她挺直身板吐出四个字,“铜墙铁壁。” 

南田又追问她与明楼。 

汪曼春却只能说,“曾经的师兄妹而已。” 

明楼回到上海,整个上海的上空都是灰暗的,还下了雨。他的办公室选在了新政府,上海市政府办公厅的楼上。 

阿诚看着站在落地窗前凝思的明楼,他明白他的意思,我不在敌后,我在敌上。 

明楼没做休息直接去了76号,阿诚要下车,让明楼拦住了,“车里等我就好,”他眼中神色冰冷,“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闻言一怔,点头应下。 

没过一会儿,汪曼春跑出来,从76号铁门后。表情明艳动人,只是不再是学生,倒是配着冷暗的风衣和猩红的嘴唇看着很是讽刺。 

明楼撑着伞,听她叫了声师哥,抛入他的怀抱。明楼为她擦了擦雨水,神情怜爱,“长高了。 ”

阿诚透过车窗玻璃看着明楼,他神情温柔和煦,三分真七分假,把握的恰当好处。无论何时,明楼总是优秀的。 

他二人挽手谈话,阿诚开着车缓缓跟在后面,二人相偎背影,可却是貌合形离,各取所需。乱世之中,男女情爱都掺杂了这么多污秽。 

待他们结束叙旧,汪曼春走过来,阿诚不得已下车恭迎。她见阿诚反而欢喜之情反而比对明楼还多了几分真实。阿诚笑应,心中想着,约莫旧事加上对低于自己的人,总会不受控制放下戒备。汪曼春从来,都将明诚视为一个衷心奴仆。阿诚并不在意,连他自己还没有想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该在哪一点来看待明楼。 

回到办公室,这一天应对了太多事情,明楼给他们二人都倒了杯红酒。他将眼镜取下揉了揉鼻梁,又缓缓带上。

曼春变了,他向来知道。只是亲眼所见,毕竟彻底寒了心。 

阿诚将酒杯凑到他杯边轻轻一碰,“大哥,只要能打败敌人,好的人会有的。” 

知他者,阿诚也,明楼饮尽杯中酒,补上一句,“只要能取到胜利。” 

明诚眼中一沉,幸得南田叫了明楼一声,阿诚匆匆退到一旁。眼下最要紧的,除了上海棘手的情况,还有就是明台。

阿诚还没有做好打算,明家只有这一个是干干净净的了,可是王天风见不得这世上有万人皆黑,我独白的事。 

救是不救? 明台被训成,固然更助明楼左右。不救,他就不是明家的那个小少爷了。阿城思索再三还是在暂且下榻的酒店打了电话过去,“请帮我叫一下金融系一年的学生明台。” 

当他听到明台半点听不出装模作样的声音,说着阿诚哥,我好着呢,阿诚脑海里却猛然想到他十指森然的模样。 

“阿诚哥?” 

阿诚赫然回神,他想起明台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毒蜂。他这个电话是打给明台,却是说给别人听的。 

阿诚想了想,开口问,“香港怎么样,天气怎么样,住在哪里?门牌号是什么?” 

明台声音顿了顿,带着些许颤颤巍巍,“阿诚哥,你一下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个好?” 

他听着那边当当当的声音,想着王天风的表情,心中愉悦,“一个一个回答。” 

明台含糊了片刻正要说话,阿诚想着那些答案大概是写好了,开口打断道,“一会儿再说这个。我打算给你请个保姆。”不等他说话,“不要跟我犟,不然,这个电话,大哥来打。” 

王天风脸色微变,这个阿诚! 

他继续说着,“明台,我给你寄了一千块钱。” 

明台惊,“寄这么多干嘛?” 

阿诚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传来,“你是明家的小少爷,大姐的宝贝。别的不要管,懂事就好。” 

明台怔愣片刻,抬眼小心的看向王天风。 

挂了电话,阿诚的手握了握,不管如何,总要试上一试,他抬起头,“服务员……” 

晚上将明楼送回酒店,阿诚没下车,“大哥,同学聚会,我能去吗?” 

明楼挑眉,“为什么不能,早点回来,不要喝酒。” 

阿诚点头,忽然问,“明台那里我问过了,挺好的。”

明楼浅浅笑了一下,却是到这里来第一次笑,“这么久不见,还真有点想他,这么快他也长大了,希望这个小少爷省省心罢。”

阿诚彻底没了犹豫,明楼想的,刀山火海他也做。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明楼下了车,进入酒店,才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第二天一早,明楼被服务员的进来惊醒,手握住枕下的枪,“谁让你进来的?”

那人被这凌厉的声音说的嗫嚅,低声道,“是明先生昨天临时安排的,要我们为您准备早餐。”

明先生,哪个明先生?他挥手驱那人出去,环视四周,阿诚没回来,彻夜未归。

阿诚吩咐的?

同学聚会……明楼脸色骤变。 昨日忙的迷糊,阿诚国内休学一年,参加什么同学聚会?!

他立刻起身,匆匆赶向办公室,应付一帮阿谀奉承才从中脱身。

他推门而进,可见办公桌上依旧整洁,钢笔朝向一置,是阿诚的习惯。他推开酒柜,找昨日自己打开的那瓶酒。蓦然,他找到了,心却沉下去。那酒是他随手收的,可现在酒标的朝向却也是一置的。

昨天,阿诚回来过。

翻开印章,那枚特务副主席的新公章上添了印泥干涸的痕迹,不用翻批文,想必是少了一张。

阿诚的字是和自己是一样的,明楼抬起眼睛。

他想干什么?

现在才刚到上海,明楼不敢轻举妄动,他心里将阿诚骂了千遍万遍。上海情形如此迫切,他说走就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仔细思索着回来这一路,并没有收获,那便是自己没有看到的了。如今阿诚级别已是与自己同级,他能知道的,按说自己也可以。他绞尽脑汁,外人如何他总能有应付对策,唯独这个弟弟,真是愁死人也。

猛然,他想到阿诚下车前的话。

难道和明台有关?

【怎么,你能入军统,你弟弟就不行?】
【好孩子,就该为国献力。】

难道,难道?!

明楼站起身,那个王八蛋!

拳头握了又握,他缓缓坐下,从上海开车到重庆,少说也要两天时间,而现在,才半天而已……

才半天而已……








当夜,门缓推开。屋中未开一盏灯,所有窗户大开,搅动着白色的窗帘,屋中只有晚风呜呜作响。

来人站定,“大哥,我回来了……”路上被自己人截下来的阿诚低垂着头。

面向肆开窗户的椅子,椅把被手指轻轻敲动。

夜色里,“咔!”一声开保险的声音尤其明显,明楼站起来,皮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脆。他手里提着手枪缓缓放在阿诚胸口正中,一言不发。

前世,明楼揪了他的领子,骂了他,可都不是现在这样。阿诚心里泛虚,明楼怕是,真的生气了。

他眨眨眼睛,喉结动了动,“大哥,我错了。”

幽幽的枪杆在他身上撞了撞,阿诚不敢看他,咬牙继续道,“大哥说过,不能让明台和我一样。我发过电报,他说什么‘我们都可以死,为何唯独你兄弟不可以死’的浑话。他那是,是把明台往死间计划上引。明台……是大姐的心头肉,绝不能放到那个疯子手中。此事宜早不宜迟,我亲自去,一定能把他带回来。”

明楼神色锐利,上前一步,声音低哑,“所以你就打算直接去把他抢回来?王天风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一旦失手,你们两个都活不到死间计划实施,你知不知道?”他愈说言辞愈厉,“真到那时候,你让大姐,你让我怎么办?!”

阿诚梗了梗脖子,“我一定能把他带回来。”就算他自己回不来,也一定能保明台回来,但这话他没说。

幸而没说。

明楼闻言,瞪着眼将枪上了膛,“救回来然后呢?你怎么和他解释?为什么是你去救的?还有那个疯子,他会善罢甘休?他早早晚晚,一定要我们三个都陷进去,你能把明台拴在裤腰带上?你以为自己去了趟苏联就了不得了,我昨天和你说的话你听到哪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

他提枪扣在阿诚头上,阿诚被一个个质问问的哑口无言,又被这旺盛不止一倍的怒火惊的心颤。上一世他想的不如大哥周全,这一世,依旧。

“你要清楚,现在的上海不是家,是敌后。我们回上海,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明楼握在扳机上的手下意识跟着使劲,估计这些话从他在知道自己背着他入党起就已经存着火了。这火大的吓人,阿诚可不想就这么交代了,向后仰了仰,“哥……”他看向那枪,又可怜巴巴回来看着明楼,又叫了一声,“哥,饶命。”

明楼寒着脸色,松开手指。将保险关上收了回去,站在寒风席卷的窗口,长长一声叹息,“抗战以来,多少人毁家纾难。前赴后继,打光多少部队,多少人家的孩子都撇进来了,为什么我们明家的不成,虽然我们家已经……”他看着阿诚,更是头痛,“现在又把明台牵扯进来,幸而你这动静没有让王天风知道,不然,他要真来个先斩后奏……”明楼合起眼睛,不敢向下想去,气不过怒气又生,转过身直戳着阿诚的额头,“你说你怎么敢,”直戳的阿诚缩脖子,才又板着脸,插手回兜,“我必须警告你,如果你再敢背着有任何行动,我立即解除你的任何行动,听明白了吗?” 

阿诚舒了口气,立马点头,“明白,做人做事,大局为重。”

明楼惊异抬眼看他,倒是会猜人心思,无奈剜他一眼,“哼”了一声。

第二天,明楼正式在上海公布接受经济司副司长汪芙蕖的邀请,上任上海经济司财政顾问。一路上,上海多家报刊记者蜂拥而至,阿诚牢牢挡在明楼前面,边开路边回答,“上海问题,由来已久,不是我们经济司的职责,无可奉告。”

刁钻的记者高声质问,“你想让全香港的头版头条都是无可奉告吗?” 

阿诚将明楼妥当送入楼中,人们只能看着那个男人伪善的笑容,却没有一个人碰到明楼的衣角。有的只是阿诚面无表情的回绝,“你是做记者的,如果你认为无可奉告可以作为头条,你照登就可,不必问我们。”

这一切被楼上窗台俯视的南田尽收眼底,在她看来这就是耀武扬威。

后日,两人到周佛海公馆,正巧被南田叫住就汪先生和平大会的安保事宜周旋片刻。不过打着旗号试探,明楼推脱。南田没有捞到便宜,忽然道,“您的助手阿诚,他很优秀,我看了他的简历,我很欣赏他。如果你需要给他在新政府找一个更优越,更适合他的职位,我可以帮忙。”

明楼眼一眯,矢口拒绝, “不用。”

南田再加纠缠,叫明楼复一句,“我说不用。”彻底制止住。明楼是个笑面虎,可南田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武断。

明楼靠近她,“阿诚十几岁就来到了我明家,喝明家的水,吃明家的饭,在明家长大。长兄如父,在明家,我还是说了的算的。而南田小姐想用我明家人,起码得我同意了才行吧。”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明楼带给她威慑的气场,这让她尤其不安。

回到车上,明楼冷笑,“南田拉拢你了?”

阿诚看着后视镜,没有正面回答,“在明家,你说的算?”

“我说的不算吗?”

评论(22)

热度(256)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