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3

诚镜味儿这么足是个问题……

明镜满心担忧,明楼回来就看着她抱着手臂在大厅打转。 

“苏医生说阿诚年龄小,身子弱,怕是不好养呀。” 

明楼皱眉,这么小的孩子断了几根肋骨,明台这种皮实的受不住,何况阿诚。 但顾及大姐还有明台要照顾,已无分身乏术,他便道,“不然,这几天睡我那里。” 

“你?”

明镜惊讶,“你压着他可怎么好?”又颦眉思量了半晌,仿佛很割爱似的,“不然你先带着明台……” 

这个爱可不要轻易割,受之不起,明楼连连摆手,“别,我暂且睡在旁边沙发,压不着阿诚。” 

明镜嗔怪他一眼,“我还怕你欺负我们明台呢,那你可别睡太死了,听见没有?” 










傍晚,苏医生叮嘱好了,又过了容易发烧的时间才走。

明楼小心回屋,结果发现那个小人还睁着大眼睛。 

从上午在医院醒了就没再睡,哪来这么大精神头。

“早点休息。”他把沙发拖到床边上,看了会儿书,一抬头,还是那双大眼睛。

嘿……明楼想了想,放下书,关了灯,这下总睡了罢。 等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抬头,还是对着一双夜里都亮晶晶的眼睛。 

他撑起身,按开灯,“怎么了?” 

他看见阿诚眼睛里都有了血丝。 阿诚看着他,“不能睡。” 

万一一觉醒来,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场梦,他会疯的,一定会疯的。 

明楼心一软,摸摸他的小脸蛋,“没关系,我在这儿呢。”他以为阿诚害怕。 

是的,他就是害怕,怕的远比明楼想的还要多的多。

明楼看着阿诚慢慢合上眼睛才去睡,朦胧之中,他感到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碰到自己,睁开眼,借着月光,是阿诚的小手攥着自己的拇指。 

这个孩子呀…… 

伤筋动骨一百天,明家本来打算放桂姨一百天的假。

可是这一天,有人不请自来。 

早晨明镜去了公司,明楼去上学,家里佣人正巧请假,就托苏医生过来照顾阿诚,顺带还把明台留下了。

没有大哥罩在旁边,明台的小尾巴收不住。 

趁着苏医生去熬药,他颠颠儿跑进来,“爱哭鬼!” 

阿诚寻声看着他,明台小心肝飘飘的,家里人都说这个小哥哥眼睛漂亮,啧啧啧,还真挺漂亮。 

哎,怎么眼神这么怪了? 

“明台,过来。” 

阿诚的声音郑重的让人害怕,明台一激灵,发觉身后有人,不疑有他立刻拔腿跑过来。 

桂姨阴沉着脸色,不知何时站在门口。 

原来,如果没有明楼,她是这样的脸色。 

阿诚直直看着她,这已经和当年不一样了,而这一切都是是因为他而改变的。如果明台出了任何事,那他,就是把事情搞砸的那个。 

他宁肯砸了自己。 

“明台没有错,我和你走。” 

桂姨没有见过这样的阿诚,冷静,不畏不惧。

他应该一直是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的,肮脏的,卑微的。而不是现在这个,干净,光明磊落的。

桂姨每靠近一步,阿诚就将明台抓紧一分。 

明台记得,当桂姨走过来的时候。阿诚突然举起床柜边的台灯砸过去,然后自己被狠狠一推,“快跑!” 

当明台跑出去的时候,屋里只有一声又一声的破碎声。 “苏医生!苏医生!!!” 

小孩子尖锐的叫声划人耳膜。

手术室外,明镜抱着受惊的明台,明楼则踱步不止。 

门推开,明楼立刻迎上去,医生取下口罩,“情况不是很好,但是小孩意志很强,主要看今天晚上了。” 

这消息,不好不坏。 

明镜眼睛红了红,“我今天在这守着。” 

“都在这守着,明台也得守着。”明楼说。

阿诚一直在做梦,桂姨,红袖标,大字报,挂在身前的认罪板,衣服上血一样的字…… 

他惊恐的看着那些跪着的人,他不想看,想逃,可是看见了主席台上,跪着的两个人,明楼,明台。 

“咳咳咳!” 他猛的咳嗽,立刻有人拿温热的毛巾接住。

血…… 

医生立刻将他们分开,单独抢救。

明镜按住额头,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破天荒明台都撑着没睡,怯怯望着紧闭的大门。明楼握紧手里的毛巾,眼圈也红的吓人。 

明家人最恨,动他们家人的人。

阿诚是为了明台不被波及,让他先跑了出来,不然早可以喊苏医生的。

天微亮,医生从里面出来,明楼立刻走过去,问的小心,“医生……” 

“孩子真是不容易,硬生生挺过来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明镜也抱着明台直说阿弥陀佛。 

明楼让明镜带着明台回去休息,自己请了假陪在医院。 
小孩子脸色都是蜡黄的,只让人看着心揪着疼。 

直到下午,阿诚缓缓睁开眼睛。 

长长一梦,又惊又累。 他看见明楼合着眼睛打盹。 

大姐说过,他照顾明台,睡的向来比明台死。 

脑袋一坠,明楼醒过来,又对上那双眼睛。 

他安下心,两天不见,还真有点想这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明诚很勇敢。”他起身拿湿润的棉签擦拭阿诚苍白干裂的嘴唇。 

明诚…… 

阿诚眼睛一闪,两颗大大的泪水掉下来。

明楼生怕他还和上次似的哭,赶紧说,“不许哭,明家的男子汉怎能老哭鼻子?” 

阿诚愣了愣,从前明楼说自己受了再大委屈都是忍着的,从不爱哭,这是如今,如何也忍不住了。 

明楼看他真憋着不哭的模样,更添心疼,“等好点了,我带你找个更能哭的,你们两个小家伙一起哭。” 

明台打了个喷嚏,翻身继续睡。 

阿诚挣扎着张口,“明…诚……”他急不可耐的要确定。 

“对,”明楼点头,“你是明诚……”本来还有一大通话要说,然而小家伙已经睡着了。 

安心的睡着了。 

明楼轻轻拨弄他软软的头发。 

真是个惹人疼的孩子。

又过了段日子,明家人把明诚接回了明家修养。

一天中午,他迷迷糊糊醒来,听到明楼掷地有声的声音,“你要折辱一个孩子,你要虐杀一个人,我就偏要他成才,成为一个健康人,一个正常人,一个受高等教育的人。不会辜负你抱养这个孩子的初衷!”

这段话,本该说在三年后,本不曾被听过,是后来明台鹦鹉学舌告诉他的,他以为明台夸张。

然而当这段话真真正正,每一个字都闯进心中,每一个字都震得他耳畔轰然。

没有夸张,甚至更甚。

明楼走进来,看到他睁着眼睛发呆。

而他心中所想却是,这才是明楼,光明磊落,这才是他!

而不是那个用尽心血却得不偿失,家人尽散的明长官!!

“阿诚?”

“大哥……”

明楼有些惊讶又惊喜,这个孩子给他太多莫名的默契。









明楼一直以为他是七八岁的孩子,结果阿城闪着个大眼睛,居然说自己十二岁了。 

真是…… 

“明台你少吃点!”

明台一个哆嗦,勺子上的虾子掉下来。 

大姐狠狠拍明楼一筷子,“吃枪药啦。” 

明楼恨铁不成钢的瞅着他,“大姐你看看他,这手上肉多的,筷子都快拿不住了。” 

“我们明台还小呢,再说勺子不一样能盛东西。”

明镜重新加了块虾肉放在明台的勺子上,“好好吃,不理他,我们明台还长身体呢,一点都不胖。”

“嗯!”明台坚定的点头,一点都不胖!

哎……没法说,他低头看着阿诚忽闪着眼睛笑。 

“笑笑笑,天天也不知道瞎开心什么?” 

桌子底下明镜狠狠踹他一脚,“要不要好好吃饭了,撑得慌去小祠堂呆着!” 

明楼不吭声,埋头吃饭,眼睛瞥见那小子还没心没肺的傻乐。 

哎,教育之路,任重道远,道阻且长。

汪家大宅里,汪芙蕖眯着眼睛,“竖子不知人言可畏,真所谓初出牛犊不怕虎呀~”他展开报纸,“我看她明镜,能撑到何时。” 

夜半,第无数次阿诚从梦中惊醒。 

他看着天花板,躯壳上的伤痕可以恢复,可是灵魂还是那个千疮百孔的灵魂。 

肋骨已经渐渐长好,他缓缓起身穿上拖鞋,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房里。 

拉亮灯,橘黄温暖的灯光落在每一本熟悉的书上,他手指滑过每一本书脊。 

这里的每一本每一字他都烂熟于心,甚至可以回忆起过两年会增几本,减几本。 

曾经的无数个午夜梦回里,他渴望重新站在这里。 

他知道书架的顶上有一个檀木箱子,里面锁着两册手抄的论语和事语,是当年明瑞东留给明楼的。 

后来其中的事语明楼转送给了他,育他学习中国百年政策主张,深究古说行法。 

他一直留着,视若珍宝。直到迫害开始,他亲手一页一页撕下来,烧了。 

千古长书,只余灰烬。 

事语实则与儒学相悖,两语本不可共存。

但明楼曾说,为人可效论语,治国,还需从事语更甚。
相生相克,人,命,即是如此矛盾。

明楼注意到走廊的轻微的声响,自从父母去后,他睡觉一向警醒。

他注意到书房里有亮光,轻悄靠近过去,小心拉开门。 顺着缝隙,他看见阿诚站在有自己两个高的书架前,默默注视着。 

他弱不胜衣,却绝对是璞玉可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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