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翁

你是人生四月天10

晚会已经结束了，凌远到的时候，他对护士的表达能力和视力表示严重质疑。

这分明是李熏然单方面制衡刘茂然，哪有打起来？

李熏然以一个漂亮标准的姿势，单屈着腿抵住刘茂然的后背，双手反扣着他，以一个‘小燕儿飞’的姿势在晚会大门口引起围观。

刘茂然挣扎不得冲着一个白裙曼妙的女人骂骂咧咧，“婊子，贱货……”大庭广众之下满是污言秽语。又当看到凌远身后一同赶来的李睿时，更是咬牙切齿的骂，“李睿，你真可笑。你娶了个破鞋，还洋洋得意？”

“你说什么？！”李睿带着本就未消的怒气往前走。

凌远和老金立刻拦住他，关起门来怎么吵，但在人前该有的默契还是有的。

刘茂然阴仄的笑，视线又歹毒又锐利的看向许楠，“你要娶的女人，她十几岁就和别人上了床还怀了孩子，李睿你真是个笑话。”

李熏然将他压死几分，扣着他的手指反复用力却又犹豫不决，直到手背青筋暴起，力道之大，让刘茂然痛的再说不出话。

许楠退了两步，猛然掉头跑开。凌远勒紧李睿挣扎的手，“是和他纠缠重要，还是找你老婆重要？”

一句惊醒梦中人，李睿死死瞪了刘茂然一眼，立刻抽身随着许楠的身影追出去。

老金驱散了围观的人，凌远也赶紧上前将李熏然拉开，触到李熏然的手时，他猛地一躲，更执著扣着刘茂然，几乎要勒折那双手臂。

凌远皱起眉，“李熏然，我的杯子呢？”

他幡然回神，一双视线茫然看过去，有些手足无措，“他……”

“他不是你的犯人，起来。”说着凌远将他搀起来，看着地上的刘茂然，眼里淬着冷，径直要带着李熏然离开。

刘茂然爬起来跟上，他清楚现在凌远是他最后的救星，却给老金拦住路，老金满眼鄙夷嫌弃的说，“你还要干嘛？”

刘茂然拔高了声音，“当初我进这家医院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笑脸相迎，现在遇事就翻脸？我还告诉你个老东西，你管得着我么，你这窝囊废！”

凌远猛然止住脚步回了头，眼里的神色骇人，“谁管的了你？”

金院长也好，老江也好，都是这家医院的老人。关起门来自己人怎么说怎么斗都行，但由不得个外人也能跟着说三道四，蹬鼻子上脸。

“凌院长，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

“这件事情轮不着你插嘴。”凌远迈步就要走。

他又跟上来，“这是个意外，我一直都阻拦他们种四胎。如果温宁能摆平这件事，我可以去澳大利亚，我也不需要医院出示任何评价，我也可以远程指导生殖中心的合作项目。”

凌远看着他，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两面都不落啊，“在这个医院，心里怎么脏乱，我都可以容忍。但是你今天明明白白坏了我的规矩，而且还是在我这么多属下面前坏我的规矩，”他特意将老金挡在身后，又压低了视线，“你还想让我给你什么评价？”

“您是个能人，那您该清楚我对生殖中心，对医院的影响力。我相信，只要您想要做的事，总能做到的……”

凌远抬手打断，本想让老金带走李熏然，可他像是察觉的不乐意的握住凌远的手腕。顾及他现在情绪不稳定，凌远只好对老金说，“金院长您先去忙您的事。”

老金恶狠狠的瞪着刘茂然转头离开，凌远才转回头冷眼对他道，“你继续。”他到要听听，这个人还能做出多少下作事来。

“我知道您要提拔李睿做第一医院的副院长，更打算让他将来接替你的位置。但是如果公众知道他娶了一个如此糟糕的女人，一堆黑历史，一堆恶心的照片，会怎样呢……”刘茂然视线黏腻的恶心。

凌远眯起眼睛，“你威胁我？”

李熏然瞪大眼睛正要发作，被凌远一下握紧，不着痕迹拦住。凌远盯了刘茂然半晌，不言不语，撤步转身就走。

李熏然被他拉着不得不走，焦急道，“凌远，他那是犯法！”

“我知道。”

“知道还不管？你不会真被他那两句威胁吧。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姑息！”李熏然耿直了脖子。

就是因为如此才能留你听一听，凌远撇下眼，“李睿受不住这样的丑闻，我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李警官义正言辞，“你这是包庇……”凌远截话道，“这件事情患者不会愿意起诉，医院如果闹大只会单方面吃亏，赔一个生殖中心，加一个未来优秀的副院长。而刘茂然还可以借着华侨身份逃避责任，太不值了。”

李熏然停住脚步，叉着腰，“值不值和我没关系，我听到了，就不可能不管。你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国家法律你当好玩哒？”

凌远看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一身病号服也挡不住浩然正气，挑着眼睛，“你以为我让你听是留着坏我事儿？你是我的后路。”

李熏然环着手臂，“我告儿你，现在不是病人和医生，是警察和嫌疑人，我现在就能以涉嫌包庇……什，什么后路？”

凌远看着他，微笑。

刘茂然像一颗引爆的炸弹，而第一医院则是一片雷区，藏着一个又一个不知从何时起积累下的雷管等着被一一引爆。

凌远和李熏然在病房里交谈着……

“你先不要着急去……”

凌远的声音被闯进来的人打断，李睿沉着脸道，“凌远，你出来，我们谈谈。”

凌远眼神沉了沉，对李熏然示意了下，起身随他出去，一直走到天台上。

李睿背对着他，“刘茂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院方为什么不处理他？”

凌远淡然，“如果病人告，我一定会处理。”

“那如果病人不告呢？”李睿猛然回身瞪着他，火已经拱上来。

既然知道自己会怎么回答，又何必多问一遍。凌远道，“病人本就是温宁的病人，她的命第一医院可以负责，牵扯的责任却不行。”言下之意，第一医院不会淌这趟浑水。

李睿的火如期冒上来，“那你就要这样的人继续在医院横行？你的信仰呢，你说的坚持呢？都是空话吗？！”

“不会，”凌远矢口否认，“无论事情如何处理刘茂然都不会留在医院。”

“对……”李睿冷笑了一声，怎么能忘了凌院长的洁癖，他冷笑，“对，你的处理就是把你作为管理者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把你的医院奉上神坛。你的心里就只有趋利避害，你还是个医生吗？！”

“我不该这么做么？”凌远陡然寒下目光，“难道管理者应该往医院泼脏水？还是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个丑恶的地方，病人就是病死也不要来这里？不趋利避害，怎么做医生！”

“所以你把事情都压下去，黑的就能成白的了？”

现在这个世道是什么样子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可没人敢去点破，却去装聋作哑不肯直视现状。等到问题一个一个爆发，才又各个佯作心里世界一片净好的去指责他人。

这种掩耳盗铃的游戏究竟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对，”凌远看着李睿瞪大的眼睛坦然继续说，“我就是打算这样做的，你很震惊吗？外人对医院的定义是什么?病人活着就是成功，死了就是失败，没有人去管手术中真正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建立在这种脆弱的情感上。医生们已经被道德绑架到这种地步，你还要我去给刘茂然买单？”

李睿哽了又哽，他无言以对却更难以接受。

他满眼失望，“他都可以不处理，那林大夫和廖老师为什么反而要受处分？”

凌远立刻撇开视线，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为什么永远要用道德来束缚医生，就连医生和医生之间都是这样，就连他最得意的学生都是这样。凌远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改革，看不到尽头。

他漠然道，“刘茂然我会处理，但是要用我的方式。”

“那也不过是撤个胸牌，出个国吧……到头来，”李睿讽刺的看着他，“还是恶人活的舒舒服服。”

这句恶人，怕有一半占着自己的成分，凌远已经很烦了，正要开口，李睿猛然撞开他，“凌院长，浪费您的时间了，再见。”

和什么再见，朋友，师生还是同事关系？凌远茫然。

半晌，身后传来脚步声，凌远没回头，只是看着天台下出神凝望。

李熏然实在忍不住纳闷，“你怎么不解释呢？”在他看来分明是很好解释的事情，却闹成这般模样。

凌远声音里透着冷淡，“事事都要解释，长脑子还有什么用？”

李熏然被噎了噎，难以苟同他的思维，“你分明已经事事为李睿打点，又何必给自己找罪受？”

试问哪个男人看到那样的照片能不作半点想法，李睿知道的越少，刘茂然这种人能造成的伤害就越小。要看着一个人渣能轻而易举的毁了好不容易重新振作的人生，凌远很难不掺杂个人情感，他垂了垂头，片刻转身就要往回走。

李熏然拉住他，“我劝你还是和他说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权利，你这样也太累了。”

凌远一愣，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干巴巴道，“你是说我多管闲事？”

李熏然，“你脑子有泡啊，我是关心你。”

他不光恢复的快，脾气也见长嘿！

凌远眼神生涩的动了动，不着痕迹收回手腕揣在兜里，言辞犀利依旧，“我学不会你们这种耀武扬威的关心。”

李警官分毫不受干扰，立刻给予批评，“关心你都学不会，那你还不多解释解释，你这样处理人际关系很成问题！”

“……”

我说，你故意的吧！

凌远推开办公室的大门时刘茂然就坐在里面。

今天和他谈的人好多啊……回手别住了门，刘茂然已经迫不及待的说，“温宁说事情可以摆平了，那对代孕的夫妻说愿意将之前说好的一百万支付给病人。”

他看着凌远面无表情的模样搓了搓手，“您看凌院长，我可以立刻去澳洲，也不会耽误您生殖中心的计划。”

凌远突然开始摆弄手机，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刘茂然咬了咬牙，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优盘，“凌院长，我之前和您说的您还记得吗？”

凌远不理会他。

优盘顺着桌面从对面推过来，刘茂然视线露出隐藏着的阴森，“我做事向来喜欢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您看这件事是不是就可以内部解决了？”

凌远这才抬头，用笔挑起那个优盘的拎绳，把它放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在刘茂然眼前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它。

刘茂然一惊，失措看着凌远，“凌，凌院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凌远拍了拍手，连着笔也丢进去，一股烧灼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他环着胳膊舒服的靠着，“医院没有打算追究你。”

看着他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得意窃喜。凌远忽然问道，“你还记得那天打你的人吗？”

“啊？”刘茂然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里，敷衍道，“啊啊啊，那个病人，精神病。”

凌远微笑，将手机反转过来给他看，上面赫然显示两段发送成功的音频，点开一条。

【温宁说事情可以摆平了，那对代孕的夫妻说愿意将之前说好的一百万支付给病人。】

“他是侦查大队的队长。”

刘茂然还没有来的及反应，就被恰当闯进来的几个人捞起胳膊架起来。他这才回神过来，狠狠挣扎着反抗叫嚷，“你们是谁？”

那些人亮出警徽，叫他一双黏腻的视线骇色毕露，他抬起眼睛阴森看向凌远，“你算计我？”

凌远淡然处之，任他如何叫骂，泰然拿起电话拨通，“我是第一医院院长，我向卫生部检举我院刘茂然涉嫌非法勾当，申请吊销其行医执照。”继而将电脑扭转向他，上面显示着对他的行医期间的评价，鼠标一点，直传澳大利亚。

网络时代，即是如此便捷。

刘茂然顷刻眼中赤红，若非警员眼疾手快死死压制着，险些让他冲了过去。

凌远这是当着刘茂然的面，一一斩断了所有退路。凌远看着他，十指交握落在桌上，面色如常。

“刘主任，你还有退路吗？”

那些警察虽未穿制服，但是押着刘茂然出来，在医院的人看，还是能引起注意的。凌远办公室门口很快聚了诸多人围观议论，但是非议已经几乎降到最小。没有警车，没有媒体，给凌远无形中减了太多负担。他看着桌台上表的指针滴滴答答走着，突然起身推门出来。

刘茂然已经被警员带走，李熏然正和领头的警官一一握手道谢，熟络的打着招呼。笑容闪亮，精神抖擞，若不是一身病号服，几乎看不出是个病人。

凌远注意到李睿亦在围观人群中，看到自己，他的神色有些犹豫。凌远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则是向李熏然道，“进来，问你些事。”

李熏然看看他，复又看向李睿，顷刻一脸便秘的眯起眼睛，表示不满，但架不住凌远皱眉，终究闷声随他进去。

才进门就不住问，“你还不和李睿说？”

厚……他想骂骂，歉疚了自己就要去和他说话，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凌远摆手，“你不要管这个，先说案子。”

李熏然环起手臂，神情也严肃起来，“有这两段录音，就能申请到对刘茂然个人物品的搜查令。”

“没有逮捕令？”不仅没有逮捕令，带走人的警察没有穿警服，来的也安静，没有鸣警笛。楼下的医闹还啥都不知道的在啃红薯，这样无声无息不引起注意，凌远倒是挺高兴。可这不是侵犯公民知情权么？凌远对此很纳闷也很担心，刘茂然可是个高知流氓。这样做，他一定会钻法律空子倒打一耙，到时候他若出来了，定会要掀起一番波澜来，那局面可就难控制了。

李熏然不以为然，“又不逮捕他，要什么逮捕令？”

哦，怪不得，原来没有逮捕。

…………

没有逮捕？！那这个时候给他整这么出算什么？！刘茂然是个人渣，败类，岂是能随便开玩笑动就动的？这关系到他最优秀的学生前程，他培养接替位置的种子院长，李睿的家庭，还有他的医院项目！！！现在这个时候告诉他，没、有、逮、捕、

难道要他和刘茂然解释这是医院特别项目，警队两日游？附赠搜查令和录口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点靠谱的人吗？！凌远抬起视线，眼刀凛冽杀出。

“诶诶诶，冷静，”李熏然一看他脸色，赶紧解释，“警方有权对任何公民审讯48小时，他现在虽然只是被请去喝茶，但你的录音可以申请到搜查令，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他家中搜集证据，然后直接起诉。”说着得意的扬扬眉，“警院内部手段，一条龙服务，无缝衔接，一切在局子里解决。保证媒体连味儿都闻不到，绝影响不到医院风评。怎么样，够哥们儿义气吧~”

凌远心一松，没了刘茂然的事压着，登时胃里翻滚起来，他按着左腹顷刻白了嘴唇，指着李熏然咬牙切齿，“你以后一次性把话说完。”

这脸色变的让李熏然措手不及，赶紧找水，结果想起来那水杯上回让自己给搞丢了，又开玩笑的不是时候。他怪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干脆蹲下来，伸手透过座椅的把手伸过来捂在凌远腹上。

凌远一跳脚，“你干嘛？”

李熏然看他那白的吓人的嘴唇，大眼里闪着莫名其妙，“你看不到么，捂肚子啊？”

…………

他那耿直到无以复加的眼神，让凌远下意识对自己的反应产生了片刻怀疑。

难道不奇怪？

男的给男的，病人给医生，从哪个角度想都奇怪啊，他耿直个什么劲儿？！

李熏然搓了搓手，继而从凌远自己捂着的手掌下插替捂进去，自顾自说道，“这次那个刘茂然两罪加身，你放心，跑不了。”

凌远一时恍惚，想到刘茂然他本该泛恶心，可胃上被丝丝暖意沁入，连同自己覆在上面的手指都被染暖，竟一丝一毫提不起那意思来，更有些贪婪的不想让那双温暖的手松开。凌远赫然合了合眼，迫使自己回归思路，“我只打算起诉他非法代孕，我已经上报卫生部了。”

李熏然一愣，“那……”

凌远垂目叹息，睫敛了些许眸色，难得柔和，“法律不是能够解决一切的，有些事，不提的好。”

放别的，李熏然可不干，可这件事却得特殊对待。李熏然曾经不是没有解决过类似问题，他清楚流程，反复的口供考证加上时间久远，确实不好处理，对人也有很大精神折磨。他现在更是深有体会，谢晗仅仅几天的折磨，自己在口供的时候就已经如此艰难，何况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李熏然点了点头，“明白你的意思，不过那些不是我的警员，我的那队还在香港。这样，我回头再单独打个电话嘱咐一声。”

有个警队太子爷确实好办事，凌远白着唇一笑，缓和了语气，他唤道，“李熏然。”

“恩？”

“你捂着的这个地方，”凌远挑起深邃的眸，显出那含着闪烁的清亮碎光。

“不叫肚子——叫胃。”